关于白宫的这场争吵，一直有这样一种解释：小泽的外交手腕还不够成熟和灵活。


如果不固执地进行争论，如果能够忍辱负重，甚至用恭维的话哄特朗普高兴，这个协议不就顺利地签下来了吗？你的目的不就是到白宫签这份协议的吗？甚至说，这是你有求于美国，而不是美国有求于你啊。看，闹僵了吧？看你怎么办？而更多的人则执着于分析，究竟导火线是那句话，那个环节？是泽连斯基说错了话，还是万斯有意挑起事端？抑或是记者的提问恶化了现场的和谐氛围？但我觉得，这样的分析都有点不着边际。


不错，从表面看，冲突的发生多少是有点话赶话造成的。而且，正如许多新闻报道表明的，会谈的前40分钟气氛还是不错的，这说明双方都有签订协议的意向，至少是没人想把事情弄砸。也就是说，争吵的发生确实有偶然的因素在里边。


但这只是表面的现象。


这里至少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第一，泽连斯基这次能够来白宫就一波三折。本来美国对小泽来白宫这事就有点勉强，中间还曾临时取消，是马克龙和斯塔默飞到美国做了工作，才使泽连斯基得以成行。这大体可以说明，有些事情可能事先并没有敲定，有些分歧事先并没有得到解决。


第二，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回忆说，就在泽连斯基与特朗普总统会面前几小时，泽连斯基会见了十几位美国的参议员。当时，格雷厄姆向泽连斯基提供了一些会谈建议。他特别提醒小泽，"不要上钩"。他的意思是不要与特朗普发生争执。不要上钩，说明有钩存在。最简单的理解是，格雷厄姆更了解特朗普的性格和脾气。


这说明，在这次会谈中，实际是有雷埋着的。如果不小心踩到这颗雷，随时就会爆炸。问题是，这颗雷真的有点躲不开。要知道，格雷厄姆提醒泽连斯基的还有一句话呢，“别就安全协议争论”。


这句话可能的意思是，不要谈论这个问题，谈也没用。另外，特朗普也不愿意谈这个问题，别惹他不高兴。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提醒，因为格雷厄姆知道雷在哪。这个提醒应当是非常明确的，而且也是善意的。


但问题是，小泽无法接受这个提醒。因为，小泽此行就是来要这个安全保障的，就是想用矿产资源来换安全保障的。我干什么来了？家里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我不是家里的矿产卖不出去到这里推销矿产甚至是送矿产的啊。我在矿产的问题上已经做出让步，你得给我一个安全的保障啊。不然我为什么来啊？


但公平地说，这事确实有点让特朗普为难。


首先，这根本就不是特朗普考虑中的问题，甚至可能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在特朗普那里，我只管现在双方停火，至于那之后乌克兰的安全问题，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其次，如果达成一个正式的安全保障协议，那是得对细节做很详尽的准备的，甚至得经过议会批准。问题是，特朗普政府根本就不想做这个事情，因而也就不可能有也不想做任何准备。


于是，泽连斯基就不断追问：“对乌克兰的保障在哪里？”并祥林嫂式的历数俄罗斯原来多少次违反协议。在场的记者也在问：如果俄罗斯违反停火协议，美国将会怎么做？无奈之下，特朗普这样回答：他们不尊重拜登，不尊重奥巴马。他们尊重我。我们能听出的意思是，这事有我呢。还是他原来那句话，如果我当总统，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或者可以把他的意思概括为：只要有我在，乌克兰的安全问题就不会存在。

有我在呢。这句话，如果是别人说，比如英国的约翰逊说，小泽可能虽然没得到保障，但至少能感受到安慰，甚至能相信几分。但你特朗普说这话，我想小泽的脑子里可能只有一个词：胡扯。


因为在这之前，特朗普及其团队对小泽的敌意已经非常明显。何况你又是一个今天说，明天不认账的人。
所以，小泽绕来绕去，就是一句话，这得变成白纸黑字。而特朗普恰恰就无法也不愿意给你这个白纸黑字。


我觉得这就是事情的要害之所在。至于什么西装啊，感谢啊，冒犯啊，得体啊，尊重啊，都是无关紧要的语言泡沫。
很多人津津乐道于会谈中冲突是如何发生的，谁的话得体不得体，外交手腕娴熟不娴熟。其实，那些并不重要，那些细节并不重要，甚至那场争吵本身也并不重要。


我们一定要知道，不是那场争吵造成了裂痕，而是原本存在的裂痕酿成了那场争吵。如果你认为，这次争吵只是一个外交事故，只是外交手腕和语言是否得当的问题，那就大错特错了。


根本的问题在背后，在背后已经形成的那条鸿沟。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穿西服也没用，你语言再得体也没用，你把特朗普恭维得再舒服也没用，你说一百遍感谢也没用，甚至，就是用屈辱的方式签下这纸协议也没用。因此，现在需要的不是总结汲取会谈技巧性的教训，不是把问题归因到某个人的责任，而是应当正视世界已经发生的严峻的变化：



第一，这个世界已经变了，美国对俄乌战争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第二，美国与传统盟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深深的裂痕，这种裂痕不仅仅是一种分歧，而且也是一种深深的不信任。

第三，一个我多次引用过的加迪斯所说的一战前那种力量平衡的时代正在到来。


这不禁让我想起加拿大作家马克·斯坦恩一本书的名字，《美国独行》。据说特朗普很喜欢这本书。


但愿这仅仅是一本书的名字。